忠和画韵的潜意识基础

及其审美价值

高宣扬

中国艺术家凭借手中飞舞的画笔，总是试图展现出胸中经年沉淀的生命体验，以其笔触轻重流变及水墨浓淡灵活转换的惊人巧艺，表达出艺术家心灵深处凝聚多年的自然风韵和世间沧桑的逻辑及其与现实生活的活生生的关联性。正因为这样，中国艺术家往往巧妙地以其生命阅历的艺术结晶，不但通过轻松的笔画走向，勾画出他们所感触的世界形体轮廓，而且还意味深长地表达出生命脉动的旋律，使艺术本身真正成为艺术家自身生命与天地万物运作相互流通而达到天人合一的微妙境界的手段。所以，中国画向来重在握笔运筹中的生命神韵之形象表达，也为此很自然地在绘画中蕴含着无声的诗句，把艺术创造归结为‘造化之功’。

从中国画上述特征出发，我们可以说，真正检验艺术家的创造才能的关键，也许就是要求艺术家能够以近乎自然无为的方式，淋漓精致地阐发自身心灵深处早已交结成‘无意识心团’的‘造化之功’。王忠和多年来进行艺术创造的重要成果，恰恰就在于能够使自己的艺术创作基本功训练，始终环绕着其内心深处的‘无意识心团’的‘造化之功’的运作，试图以多种象征性图像的嬗变样态，探索艺术家创作的可能深度及广度。

近年来，王忠和先生始终坚持勤奋探险的勇敢创造精神，突破传统的种种约束，连续创造出《昊》、《艮》、《天象》、《天韵》、《天姿》、《天和》、《天恋》、《天魂》、《天孕》、《天幼》、《坤》、《龙韵》等优秀作品，值得庆贺。

在王忠和先生的作品中，不仅集中地表现出他个人的独特创作思路及其艺术技巧，更重要的是显示出他的艺术心灵的深度及其无限潜在性。王忠和先生心灵的深处，蕴含着丰富的生命创造精神，表现出艺术创造的深不可测的地基及其千变万化可能性，给我们传递出他的艺术创造的令人振奋的福音。

王忠和先生心灵世界的可贵性，就在于凝聚了他个人的深厚而广阔的生活历练，同时也浓缩了他独一无二的艺术创造经验。

首先，在王忠和先生的作品中，似乎隐约衬托出他的故乡的充满魅力的美丽风光。王忠和先生出生于二次大战后的丹东。那是山明水秀的‘北方江南’，长白山向西南延伸的支脉和鸭绿江在此会合。法国哲学家孟德斯鸠曾说：人的情感思想以及生活习俗，都或近或远地受到地处自然环境的无形影响。丹东的秀丽山水及深厚的人文背景，为王忠和先生的心灵塑造，提供了最直接和最自然的原始材料，使他自幼便与周围葱郁林木，耸立峰壁，潺潺清溪，鸟语花香，心心相印，和谐穿错，慢慢地在他的无意识深处，收藏了栉比起伏的沟壑峡谷，怪异的巨石悬崖，由此建造起他的灵气十足的精神世界，犹如风格迥异、自成一派的艺术造化功力，随时可以乘情感的激发而转化为一副饱含浓墨的水墨丹青，飞舞出感人的意象群仪，飘飘然轻拂在画面上。

在王忠和先生的作品中恍惚看到长白山瞬息万变的万里林海所转换的迷离仙姿，时而又显现出蔚蓝天空下变得清透无底的江海湖水，甚至还可以观看到在爽清的云雾中来回穿越的瀑布和天上流云之间的捉迷藏的游戏，也仿佛可以聆听到白桦树丛抖动的翠绿叶片的歌声。

王忠和先生忽而以‘昊’的形式，忽而又以‘坤’的样态，以及其他无数变化的可能途径，表达出他个人，作为一位具有自由创造精神的艺术家，对于生活、社会与世界的情感、意愿和体验。他的创作力量的无尽源泉，正是来自他自幼累计的生活经验及其对自然世界的丰富感受，来源于他的无意识底层的雄厚基础，特别来自他对原有无意识世界的无止尽的反思。任何人都有自己的无意识资源。但并不是每个人都会像王忠和先生那样，敢于向本来难以节制的‘无意识心团’进行反复的反思和挑战。这也就是说，无意识人人都有，但并不是每个人都会自然地展现其无意识世界的广阔创造可能性。唯有像王忠和先生那样精力充沛又有勇气连续创造的艺术家，才能不辜负于自己的无意识力量，才有可能一再地发挥无意识创造力的潜能，使之展现为无穷的形象，并在无边界和无主题的疆域中再次重生。

根据弗洛伊德的精神分析学原理，被深藏于心灵深处的无意识精神流是从童年时代便顽强地凝聚于心理底层的，它又会随时随地爆发出来，冲破各种意识和理性的约束，向现实世界的各种禁律挑战，从而创造出常人所无法设想的奇妙画面。王忠和先生的作品，总是以多样形式，生动地展现了他自幼形成的无意识创作力量。

通过他的作品，我们可以隐约地观看在王忠和先生身旁的长白山和鸭绿江及其周围世界的彩虹般的千变万化可能性。那将是我们自身生命无限展现的缩影，也是我们生命向未来以及向可能性世界的挑战的信号。

艺术创造不应该满足于对外在世界或外在对象的‘模仿式的描画’，而应该尽力打破对于创作的禁忌或人为的‘规则’，敢于在前人所不敢闯入的禁忌世界中描画出自己的理想，在规则划定的界外和界内横冲直闯，同时也敢于在现实世界之外，在现实所提供的画面之外，创造出自己所追求的艺术目标。在这方面，王忠和先生已经尽力而为，树立了可贵的作品范例。

但艺术和生活一样，不但是没有边界的，而且也是没有规则的，更是没有固定的榜样。王忠和先生诉诸于心灵深处的无意识力量，让它尽情地展翅飞舞，用一切可能的颜色变化和灵感体验，在艺术的王国中探索它永远无法达到的极限，即在极限之外再找新的极限，又再次在新的极限之外，再找更新的极限，直至无穷，沿着无限循环的游戏轨迹，既向世界挑战，又向自己的能力挑战。

正如主张发挥无意识力量的超现实主义艺术家乔基奥·德西里柯(Giorgio de Chirico, 1888-1978)所说的那样，“艺术作品既不应该有理性，也不应该有逻辑；因此，它只能是趋向于梦以及儿童的心灵”(L’oeuvre d’art ne doit avoir ni raison ni logique, ainsi elle se raproche du rêve et de l’esprit de l’enfant)。

当代中国艺术正面临时代的挑战，因而也正面临彻底改造的关键时刻：一方面又要尊重中国艺术传统的因素，又要适当吸收时代的新的精神和文化成果，特别是吸收西方艺术的优秀成果。摆在中国艺术家面前的新出路，只能靠中国艺术家自己来开拓。王忠和先生凭借自己的体验和经验，凭借自己的独特思路，正在勇敢地闯新路。他的一系列充满意向性和包含创造性的艺术尝试，是值得大家鉴赏和共享的。路，刚刚走出来，要继续走的路段，还是遥远而曲折的。但我相信，像王忠和先生那样的艺术家，必定会继续顽强地向前探索，并会取得新的辉煌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