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中国古诗文中,“大野”是指广阔的原野,与一般的“山野”、“山水”不尽相同的一点是它特指平旷的大地,《尔雅》:“大野曰平。”可见“大野”与传统山水画中描绘的高远、深远、平远概括的丘壑流泉有所不同。经过几千年的发展,原来的荒野逐渐被整治为田园或集镇。我们的艺术离“大野”却越来越远,纤秀、含蓄、曲折、峭拔成为中国绘画中所呈现的风景主旋律。其缘由是原生态的自然在人的活动中逐渐消失,人们远离了旷野,也远离了旷野的性情、旷野的气质。我们的民族性和我们的艺术都被精加工,变得精巧、驯服、温顺了,这似乎是文化“进化”的结果。只是这种“进化”预示着开拓精神的退化和生命活力的衰竭。
在当代画家中,张钦若是一位描绘北国大野的画家。近20年来,他一直以东北的苍茫大地为创作题材,作品传达着一种苍茫雄浑的气概。出生在黑土地上的张钦若,童年的经历使他养成“一生对大自然的依恋”;在刚刚进入艺坛的青年时期,他以言获罪,被发配到那片辽阔的土地上劳动,北国大野使他的心怀变得深沉;临近老年时期,他多次重访故土,从那片土地上获得无尽的创作灵感。数十年来,他生命的艰辛和欢悦,创造的激情,思索和记忆的路径,都依附于那片土地,并在辽阔的大野展开。
与“搜尽奇峰打草稿”的山水画家们不同,张钦若并不在遍历名山大川的过程中不断更新绘画对象,而他的艺术灵感的源泉和土壤就是他的故乡,东北的旷野赋予他崇敬自然、热爱艺术的天性。大自然不仅是他创作的资源,更是净化心灵的甘泉。
对于张钦若来说,研究大野,就是思索自己的生命历程;描绘大野,就是表现自己的精神境界。早年的记忆、中年的体验,现在都成为他的精神财富。他像是搜集夏日灿烂的阳光,在冬天享用的诗人,粗犷而丰实的自然在他内心深处始终保有其他任何事物所不可代替的情感力量。从他的近作看,山陵、草原、树木、田园的具体形貌已不再是绘画的重心,但它们所蕴含的情致,它夹带的气象,却以一种抽象性的形式得到尽情地发挥。正如张钦若所说:“在我的画面上写生因素渐渐弱化,也不强调地域性,代之以天地混茫、云气飘渺、似真似幻的‘心中之象’。”另一方面,他的作品中不存在绝对的抽象意念,总是依托山川大地,“因为我对它们有真情”。正因为如此,他的“心中之象”是一种混茫无涯、大气磅礴的意象,它仍然孕育于北方的自然,它与黑土地的亲缘关系显然不是我们的联想或推论,而是表现于画面的真实意象:云霞映照下的黑土地,沉睡中的冬日山野,耀眼的红叶在雪原上摇曳,干枯的向日葵在寒风中挺立……张钦若喜欢描写原野上生长的庄稼和草木,而它们总是在艰难的环境里显示着生命的倔强。反过来,他通过草木的倔强表现了大野所蕴含的无尽活力。自然已经成为画家向往的精神象征,它不是孤独、伤感或者虚无的情调,而是一种广博、宽厚、坚毅的人文境界。
张钦若说,中国传统文化已经融入他的血液之中,因此他十分自然地在画布上抒发“超然物外,萧散简远,高风绝尘之想”。但与传统诗人的思路不同,张钦若并没有把自然处理为个人情感的对比物。例如:以山川的永恒对照人事的无常,以天地的宽阔对照个人境遇的局促……而是以一种明朗、积极的心态体验自然,即使面对沉重、严峻的环境,也要发觉和表现严峻中包含的希望,沉重中孕育着新生。歌德认为艺术不与自然在深度和广度上竞争,但它可以将自然的表面现象的“最强烈瞬间”定型化。被张钦若定型化的北国大野“最强烈瞬间”,正是它在辽阔、宽厚、永恒中蕴含的无尽生机。我们通过这些瞬间体验他的大野之恋,认识他“高风绝尘”的胸襟和格调。